“上邺十七年,将军在上邺……”楚开月微微扬眉,望向慕容深,“不知是为何事呢?”

    为何事,好像是为了与你成婚。慕容深思及旧事,不欲再招惹她,只说:“我看过了上邺的山川地形,也大概猜出城防布局。”

    楚开月一怔,旋即柔声笑道:“将军天纵奇才,不过暂居,对上邺形势竟然洞悉若此,无怪乎今日龙骧麟振,立不世之功。”

    楚开月的声音,清泠如芙蓉坠露,简直听不出她在阴阳怪气。慕容深想,念完这句,她就要开始挑拨离间了吧?这个人你果然不能和她说话。

    毕竟他丝毫没有方法可以抵御她的蛊惑。

    楚开月继续说:“闻幼主知将军破上邺,特加封龙骧将军。昔日靖朝欲下月江伐南沈,因童谣‘不畏岸上兽,但畏水中龙’,拜青州刺史苏诚为龙骧将军,果然混一江表。我朝高祖武皇帝加九锡,册文曰‘龙骧虎步,啸吒风云,山靡坚城,野无强陈’,何等气势。今日将军纵横天下,功业犹胜前人。”

    慕容深笑道:“你朝武帝楚熙因利乘便,为祸山河,你拿我比那样的乱臣?”

    楚开月预料未及,却立刻道:“将军有所不知。武皇帝昔日仕于后靖,披坚执锐,尽力尽忠。可叹后靖失道,以武帝之功高,靖主竟不能容,猜忌至深,数问左右:武帝‘胡不遄死’。武帝出征,靖主昏暗,竟至于克扣军饷,兵士不安。后靖灵帝下诏问罪于武帝,谓‘得而诛之’,武帝不得已而去国。靖末失其鹿,张靖屹、郭垚、柳璞诸人,乘机宰割天下,武帝为靖朝一一平之。靖末帝献侯深感武帝之德,谓武帝‘赫然投袂,匡救本朝,复莒上邺,平戎王室,朕所以还膺宝历,重履宸居,此楚公之再造于皇家者也’,遂禅位于武帝,如是三次,意甚坚决,武帝不得已而受之。武帝有功于社稷,实非为祸,望将军明察。”

    好个不得已而去国,不得已而受之,慕容深想前世他篡位的时候,北卫侑帝也是三次下诏禅让,“意甚坚决”。他还能不知道这“不得已”有多不得已吗。

    况且分明是楚熙先叛靖朝,灵帝再下诏说“乱臣贼子,人人得而诛之”,可楚开月一通谎话说下来,何止面不改色,看神情简直可谓深信不疑,无比动情。

    不过再问她,她定然还能编出无数的谎话,慕容深笑道:“你们倒是很会取封号。我封楚荣为归侯,就不如像楚熙封靖末帝一样,封他为献侯,这个献字,方能体现楚荣面缚舆榇、束手献国的诚意啊。”

    楚开月连声音都在颤抖:“‘天命反侧,何罚何佑’……我也预料不到父亲会这样就投降,上邺城破之后,我被关押在紫凤宫,我还以为菰陵不会这么快……我还以为就算输了,也会传来他自尽的消息……”

    她忽然哭道,“这十日来邺宫每天都在死人,就算不想去听,也能听到凄厉的咒骂声……甚至不是在骂北军,是说父亲的所作所为……有人跟我说你一定要活下去……我真是……”

    她情知自己失态,忽然闭口不言,只抬起手拭泪。江南宫中女子风行蓄起水葱般的长指甲,楚开月也不例外,此刻她只能以指腹轻拭面容,仿佛正入妆一般。

    楚开月拭完泪,已经神色自若,向慕容深轻笑道:“适才失仪,将军见笑了。将军所向披靡,洞悉天下,自然不屑与妾这样的井底之蛙一般见识。妾愚钝,颇有一事不明,欲请教于将军。”

    慕容深叹了一声:“你说。”

    楚开月轻声道:“靖朝青州刺史苏诚拜龙骧将军,下月江,克南沈,功业盖世,不知此后为何不见于史册?”

    慕容深稍一思索,笑道:“他之后再不掌军,自然就湮没无闻了。我猜猜你接下来会怎么讲?你会说,不,并不是湮没无闻,只是不见史册,三十年后跟从郭山作乱、事败后被诛灭了三族的人中,有一个是他的庶孙苏慎。所以苏诚这位平定南方的名将,短短三十年就子孙凋零,是不是?”

    楚开月道:“方才将军已经说过‘幼主临朝,诸王虎视,异族窥伺,华族不安’,心中其实自有决断,何必妾多言。”

    慕容深挑眉道:“要是被旁人知道我说过这话,怕是有些麻烦啊。”

    楚开月轻笑一声,又正色道:“将军指教,有如醍醐。今晚之言,我不敢泄露一字,只是……若有人忌惮将军,欲置将军于险境,又何必真知道这一句话呢。”

    慕容深听她此言,却又恶意陡起,突然想逗逗她:“说来公主殿下深夜造访末将,又是所为何事。”

    楚开月盈盈望向他:“我不明白将军的意思。”

    慕容深心道别人我不清楚,你这家伙我还有什么不知道?说起淫词艳史来你怕是能一口气讲上一天一夜,你会“不明白”吗?